鄉愁隔兩岸,台北戀瑞安
蔡桂順
本文主角
李德進 瑞安上望人
系瑞安中學1947屆畢業生
▲李春花全家福
我一直想寫這張照片的故事。
照片的主題是:一轉身就是一輩子。
故事的男主角,是把她的黑白照片隨身攜帶了43年的臺北臨沂街的弟弟李德進。
她,是與李爺爺陰陽相隔、逝世30多年了的大陸瑞安的姐姐李春花。
▲李德進先生及其劇照
那次赴台之前,瑞安國學大師林尹先生的長女林慰曾老人說把我引見給一個原籍瑞安莘塍的老爺爺。結果見面後一聊,居然發現他是我正宗的上望老鄉!李爺爺出生于上望薛里薛前村,在原上望公社旁邊薛宅祠堂對岸的第二條小巷住,度過少年時代。他家和我外公家只隔了2條小巷。而且,李家和我母親家是世交,我那90歲的舅舅和李爺爺小時候還一起放過牛、下河抓過魚、捉過螺螄呢!我和李爺爺還是雙重的校友:都在瑞中、溫州師範讀過。甚至,他的堂妹李德松居然是我初一的語文老師,也是我84歲母親的高小同學。
▲蔡桂順 林慰曾 李德進
李爺爺那天見到我,特別激動。聽到鄉音,接過我帶來的故土瑞安的芒種蝦皮,幾近哽咽,說自己口水都流出來了。他說除了他的族人,我是他的來自故鄉上望最親近的人了。
他還畫了一張老家圖,上面是詳細的街巷名、小橋、榕樹、祠堂、學校、河流的位置。這簡圖,居然完全符合我所知的薛里地形!
▲李德進手繪家鄉圖
那天在臺北泰安街的溫州同鄉會裡,大家歡聚一堂,笑語盈盈。李爺爺從錢包裏掏出一張落款為1975年的黑白照片,上面是一家三口合照。
他說:小蔡,我來告訴你一件事。這張照片,是我的同父異母的姐姐李春花的全家福,我一直把它帶在身邊,放在貼近心臟的口袋裏,已經整整43年了!
70年前,姐姐在瑞安南門碼頭目送十幾歲的弟弟坐上開往臺灣基隆港的輪船,豈料人生無常,此後再無相見。這一次的揮別,居然即是永別!
有時候,造化就是這般弄人。
李爺爺三歲喪母,全靠父親和出嫁到瑞安鮑田前池村的姐姐李春花養大,同時大伯也極力支持他讀書。夫家條件尚可的姐姐對他特別好,百般照顧,平時總會接濟他,有好吃好穿的東西都會送來給他。李爺爺小學在薛宅祠堂讀,後去莘塍聚星學校讀書,高中考入瑞中,1944年日本人第三次入侵瑞安時,原本在屏星街瑞中被迫遷校到飛雲江南岸,李爺爺也隨著過江求學。
▲瑞安中學畢業集體照
▲在傅斯年送葬隊伍(居中者為李德進)
1947年瑞中畢業後,鮑田前池村的姐夫的堂哥池彪先生當時在臺北任職法院院長,帶李德進到臺北求學,並考入臺灣大學法律系,授業于大師傅斯年先生,並擔任台大學生會主席和籃球隊隊長,加上外表俊朗瀟灑,堪稱當年台大男神。台大學習期間,傅斯年校長去世,送葬隊伍最前面手捧骨灰盒的就是他。1952年台大畢業,李一直擔任政府公務員,直到從臺北市國民住宅處處長之高職上退休。
▲李德進舊照
赴台後頭幾年,李德進與故鄉尚有書信往來,彼此互通消息,以慰無盡牽掛與思念。到1949年大陸解放,台海局勢緊張起來之後,即與故土完全斷絕音訊,連1957年他父親去世的消息,也是在1970年代有人從新加坡輾轉傳來。聽到消息當天,李爺爺悲慟不已,面朝大陸故鄉的方向,跪地痛哭。李爺爺和他的家人之間的離別,就像龍應台《大江大海1949》裏寫的那樣:一轉身,就是一輩子。
直到1975年,終於有了姐姐的消息。姐姐托人輾轉從故鄉帶給他這張黑白全家福照片。與故鄉已經隔絕了20多年的李爺爺如獲至寶,天天把照片帶在身邊,想家了,就拿出來看看,以解思念之情。
上世紀80年代末,兩岸關係解凍,實行“三通”了,李爺爺終於有機會踏上故土,可是令人遺憾的是,李春花姐姐已經在10年前離世,讓日夜思念、想要報恩的李爺爺扼腕長歎、遺憾終生。
李爺爺講完照片的故事,眼眶紅紅的。在場的人也都聽得黯然神傷—一張照片,貼身攜帶了43年,這是一種怎樣的懷念和牽掛啊。
于右任先生臨終有一首詩叫《國殤》,膾炙人口。
因為寫得特別悲涼、傷心: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
望我大陸;
大陸不見兮,
只有痛哭。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
望我故鄉;
故鄉不見兮,
永不能忘。
天蒼蒼,
海茫茫,
山之上,
有國殤。
這窄窄淺淺的海峽啊,隔斷了多少家庭親情,造成了多少人生悲情啊。少小離家老大回,從1947年離家,到1994年回家。從臺北到一水之隔的瑞安,這直線距離不過幾百公里、空中飛行不過45分鐘的路程,他足足走了47年,怎麼不教人歎息這人生的無常、命運的詭異?